散户大战机构是英雄壮举？“游戏驿站”事件没那么非黑即白

近日，美国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股票“游戏驿站”（Gamestop）突然成为美国股市，甚至是国际金融市场的焦点，在这只股票上上演了一幕散户抱团对决金融做空机构的好莱坞传奇剧。

2020年12月31日“游戏驿站”股票股价还仅为18.84美元，但今年1月27日就飙升到了347美元，一个月上涨20倍。1月28日该股股价出现白热化争夺战，当天该股盘中曾17次熔断，暴涨暴跌交替。当日“游戏驿站”收盘价暴跌了43.18%，跌至197.44美元。至今，围绕该股票的大规模买入、抛售仍在继续。

“英雄壮举”还是不当获利？

对这一场景，不同背景的投资者会有不同的观察：普通民众和饱受被机构“割韭菜”的人认为这是以弱胜强，弱者抱团硬怼金融大鳄的“英雄壮举”，出了一口长期积压在胸口的怨气；机构投资者则声称，有人在社交媒体或论坛发布消息，引导散户采取共同行动并从中获利，这是明显的串谋违法行为。

从此前投资者论坛上出现对“游戏驿站”股票信息的评论，以及随后个股股价的表现看，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无专业、无组织的自发行动。就如2021年1月6日华盛顿发生的“占领国会山”的情景一样，看似是“暴徒”自发组织起来的，但美国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背后是由部分精英人士精心组织的。美国宪法赋予了美国民众自由言论的权力，但是如果上述言论促成了一致行动，并让相关个人或机构获利，则属于违法——即操纵金融市场价格，从中不当获利。

“游戏驿站”事件背后的金融问题

笔者认为，该事件不应该作为一个简简单单的突发性个案来看待，这或仅是一波类似操作的开端。应该对其进行深入观察，对其背后的监管作用、政策环境以及反映出来的深层问题做深入思考。

首先，监管亟需升级，以适应数字化时代的发展要求。人类社会已经进入数字化时代，这一时代的最大特征是数字化技术让信息扩散更加容易。做出共同行动的“串联”、“串谋”也因此更加便利。数字化时代，如何对此类行为加强监管，对金融监管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

“游戏驿站”股票事件最早发端于WallStreetBets论坛，在这一论坛上用户发布对股票走势的看法。欧洲是不允许散户在社交媒体或论坛发布股票投资建议或讨论股票价格波动趋势的。美国的监管是否也应该进一步趋严，提出和欧洲同样的严苛要求？此外，在互联网论坛上的用户不仅来自美国，更来自世界各地，应如何对此群体言论管理及对其追责？

之前是散户通过在WallStreetBets上发表消息，引发一致行动，下一步，如果华尔街机构也将WallStreetBets等论坛作为投资机构量化投资的重要参考目标，通过关注论坛的动向，抢先买入散户准备逼空的金融产品，由此获利。那么此类行为是否违法？如何监管？

美国金融监管部门如今面临上述难题，需要尽快作答。但是我们不应该以看客的心态来看待这一问题。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等很多国家都有类似的论坛。对相关问题，应予以足够重视，尽早展开深入研究。研究升级监管规则，对数字经济时代的“串联”行为有一个清晰的定义，既要保证散户投资的公平性，也要打击其中的违法行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护数字经济时代金融市场的公正性与公信力，保证金融市场的运行效率。

第二，客观评价做空行为。民众都痛恨做空机构，做空机构的确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痛苦记忆。美国安然、雷曼兄弟、Wirecard等公司的破产背后都有做空的黑手。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TMC）1998年做空操作失败，做空不成，反受其害，最终被迫向美联储求救。但是必须看到，做空机构是市场中一支重要的价格纠偏力量。做多力量和做空力量的搏杀才能让价格更精准地反映市场供求状况。正确的态度是通过有效监管，合理约束做空力量，不让其为了最大化利润而罔顾社会责任，将其对经济的破坏性作用控制在一定范围。

第三，“游戏驿站”股票事件背后是流动性过剩，且又缺少优质投资标的的宏观环境。“游戏驿站”股票事件发生的一个重要背景是新冠疫情下，各国央行纷纷向市场注入天量流动性，市场利率达到新低。一边是央行不断注入流动性，另一边则是新冠疫情对经济活动的阻碍，要素资源更没有办法从低效率部门向高效率部门流动，美国劳动生产率现已降为上世纪80年代的一半，美国内好的投资标的十分有限。新冠疫情又导致价值链的全球配置受阻，资金跨国配置机会减少。

在此宏观环境下，市场不得已“矮子里面选将军”，之前不太好的投资标的都成了香饽饽。未来如果低利率环境持续，市场如果仍然找不到好的投资品种，“游戏驿站”股票事件不会只是个案，类似案件可能会不断发生，风险可能向股票、期货、期权等其他金融产品以及衍生品蔓延。

事件外溢效应不可低估

第四，暴露出来美国国内深层问题。这场“世纪逼空大战”是在美国内政乱象发酵、经济因疫情衰变、金融业发展失序、网络时代个体力量提升及美国社会撕裂等多重因素下集中爆发的结果，如同蝴蝶振翅，其外溢效应对美国及世界政治经济的影响不能低估。

其一，金融“反建制派”强势兴起。如果说特朗普主义标志着全球化时代美国“被忽略大众”的愤然崛起，则此轮事件意味着其在“后特朗普时代”依然深刻发酵。

长期以来，华尔街操弄美国金融市场赚得盆满钵满，而散户利益却“无处安放”。奥巴马时期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就反映出大众对华尔街等占尽先机、玩转机制、服务私利的极度不满。特朗普上台更预示着反建制派对美国政治的“清算”。尽管特朗普已下台，但此次美国大选暴露出来的民众与精英、右派与左派、反全球化与自由派之间的裂痕并未因为特朗普下台而自动缩小，相反其矛盾依然尖锐。

此次散户联合起来对抗机构并取得“胜利”，其背后涌动着的就是这股反建制、反华尔街的思潮。正如美国散户所言，每当大机构受损，就企图将损失转移到散户身上，所谓自由市场仅是为了保护少数精英的利益。未来，这种民众与建制、散户与机构的博弈将更加激烈。

其二，美国社会内卷化加剧。自金融危机以来，美国经济长期增长乏力，制造业回归效果不佳，而量宽放水刺激增长成为常态。特朗普以“美国优先”为旗帜，对外动辄挥舞关税大棒，不仅没有解决贸易赤字问题，美债务规模却因减税进一步扩大；而国内基建、制造业本土化进展却乏善可陈。新冠疫情进一步造成其经济衰退。美商务部最新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萎缩3.5%，数字为自1946年以来最高。而美国亿万富翁的财富却增加近40%，其财富比底层收入总额的50%还多三分之二。由此，此次也折射出中下层对贫富差距和阶级固化的抗争，是经济增速放缓导致其获得感下降，从而做出“囚徒困境式”的挣扎。如果上述内卷化持续加剧，将让美式规则和体系陷入更大危机。

（余翔，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建设银行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杨文静，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美国外交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