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土地得滋养 吟诵经典传文化——访纳西族东巴学者和崇仁

2021-01-15 15:15
云南

民族时报全媒体记者  李航

在丽江,和崇仁(戈阿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走出村庄到无人的荒野诵读。“东巴经是吟诵出来的,古人认为吟诵是在与‘神’交流。我的老师们都陆续过世了,我用这种方式把他们传授给我的又吟诵给他们听。周围环境越是安静,越容易进入虔诚的状态,慰藉先人,激励自我,终我余生,做一名忠实的诵经者。”

戈阿干所诵的“经”不仅是纳西东巴经,也是长期田野考察、学习纳西文化,得纳西文化滋养而“吟诵”出的诗歌、散文、小说和学术专著。

翻译纳西民歌走进诗歌天地

1936年,和崇仁出生于丽江古城南郊一个叫“楚柯都”的纳西村寨(后来改名民治村),他的父亲在村里办私塾,教纳西孩子读书。“后来,父亲重病,撇下了我的母亲和我们四个孩子撒手人寰,那一年我刚满6岁。虽然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但是越长大,越觉得自己其实受了父亲极大的恩惠,若不是父亲把学校建在家门口,我很难有机会读书,若不是父亲用双语(纳西语和汉语)教学,我绝不可能成为一个文化人。”和崇仁说。

“1951年,我考上了丽江中学,语文课本里有大量的《诗经》《楚辞》,我一看就觉得和我老祖母阿定口中吟唱的纳西民谣内容很接近,都有着很自由的格调,我因此喜欢上了文学。”和崇仁说,“在高中时,我还很自觉地在家里记录祖母口中传诵的纳西民谣。我把祖母的歌谣翻译成汉文,写出了我的第一组诗歌。”

到现在,和崇仁也忘不了自己扶着阿定祖母在撒满阳光的院子里坐下,向她记录纳西歌谣的情景。1957年《北京文艺》发表了和崇仁记录并翻译的四首纳西歌谣,其中的《青龙和龙珠》《相会》《等待》三首诗歌还被收入作家出版社编辑的,收录有毛泽东、朱德等人诗作的《1957年诗选》。那时,能和领袖的诗作一起被编选在同一本出版物上,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和崇仁告诉祖母诗歌发表了,给她买了糖,还给母亲买了一匹马。这是和崇仁认为对母亲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茶马古道途经丽江,马对一个纳西家庭至关重要,我妈妈是农家人,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拥有一匹可以下驹的马。因为我们那里每年有两次骡马交易会,小骡小马可以卖钱,能为家里增加收入。”

参加田野考察收获颇丰

1957年,和崇仁考取北京民族学院历史系,可是想当诗人的他却不喜欢这个专业,到北京后就致力于转学、转专业。1959年,校方同意他转到北京大学文学系。就在这时,中国科学院社科部和国家民委联合组建中央民族调查组,负责编写“三套丛书”(民族史、民族志、民族自治概况)。

“我于是报名参加,也有幸入选。在那两个月里,我走了很多少数民族地区,除了写作正规的调查报告外,还私下里记录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将小本子上的东西加以整理,后来出版了《回眸沧桑——三江并流考察实录》一书。此时,我一心要转学的想法有了很大转变。我觉得历史很有意思,非常重要,没有历史感的文化是轻飘飘的。从事学术研究必须要了解历史,进而打消了转学的念头,但自己也没有放弃对文学的执着追求与热爱,买了一套北京大学文学系的教材来自学。”和崇仁说。

这次的田野考察,还让和崇仁见到了一批已经翻译成汉文译本的东巴经书,当他浏览这批资料时,产生了一个念头——得自个儿抄一份保存下来。他抄写了《查班图》(创世纪)和《董岩术岩》(黑白战争)两部经书,不论到哪里,他都认真收藏着这两部书。

“戈阿干”这个笔名的由来

1962年,和崇仁大学毕业,回到家乡,在丽江石鼓中学教书。在教书的同时也不忘在民间搜集、抄录、翻译纳西文献,写诗、写小说、写剧本、写相声,他成了当地有名的“笔杆子”,这期间,他为一个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牧羊人撰写了一篇通讯稿子。

这个牧羊人是丽江县(今玉龙县和古城区)奉科公社人,他为当时的集体牧放一群羊,还在山野里随处开挖一片片山地点上包谷种子,并把收获物悉数交公。这个牧羊人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因为在大山里极少有机会同人说话,他的语言能力很低。他把自己的全部心力投注在牧放羊子和点种包谷这两件事上,年复年,月复月,日复日。他的名字音译出来近似汉语的“戈阿干”。

“我常想,一个人能像这位牧羊人一样,在大山怀抱里生活一辈子,该是有幸的。后来,我到昆明参加文学创作会议,趁着这次机会,我把自己写的一些小东西让到会的报刊编辑过目,他们说能发表,这时我想到自己该有个笔名了,就想到那个牧羊人的名字。此外,在纳西语中,阿嘎(干)指的是战神、胜利神,取这个笔名还有一点战斗气息。” 戈阿干这样解释自己的笔名由来。

“纳西文化深深滋养文学创作”

梦想照进现实。1978年戈阿干调入云南省作家协会。进入省作协后,他发表了第一篇小说《化雪图》。1980年1月,《化雪图》被评为云南省首届文学创作优秀作品一等奖。这时,戈阿干创作的长诗《格拉茨姆》也顺利脱稿。

“这部《格拉茨姆》几乎是一气呵成,初稿记得写了七天七夜。后来《格拉茨姆》在1981年12月斩获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即骏马奖)。古老而神圣的民族文化滋养了我的文学创作,自己的一生似与《黑白战争》有不绝的情缘。”戈阿干告诉记者。

《创世纪》《黑白战争》和《鲁班鲁饶》是东巴经的三大台柱作品。2014年11月,《黑白战争》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5年,《黑白战争》连环画创作被列入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先后在巴黎、成都、杭州、上海、北京、昆明展出。《黑白战争》大型画展也成为东巴文化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一次成功尝试。“我的长诗《格拉茨姆》被复印分发给《黑白战争》连环画编创人士阅读,所以说自己的一生似与《黑白战争》有不解之缘。”戈阿干说。

精研东巴文化耕耘学术天地

1985年,戈阿干接受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工作任务,着手翻译编著东巴经《祭天古歌》。“这是一个国家级的项目,是要拿到北京去出书的,我深感责任重大。最初,我怀着单纯的完成任务的决心,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深入民间,学习和研究东巴经。我走过上百个村寨,拜访了近百个东巴。刚开始,东巴们念经时,我就像现代人听之乎者也一样,再加上方言问题,很多都听不懂,只有从头学习。”戈阿干回忆说。

这时戈阿干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习纳西象形文,一句话一句话地研究东巴经,经常痴迷到废寝忘食而不自知。他还拜“当时最权威的大东巴”和开祥为师。经过刻苦钻研和不懈努力,最终掌握了绝大部分纳西象形文,书写和翻译了上百卷经书。渐渐地,戈阿干发现东巴古经是那样的优美,自己不是在被动地完成一项任务,这任务已变成了自己生活中一项不可或缺的自觉行动。东巴古经又是那样的博大精深,他决定把学习汉语言文学的妻子陈烈也拉进项目。

1989年,由戈阿干、陈烈合力完成,由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祭天古歌》,获得第二届中国民间文学优秀作品一等奖。《祭天古歌》是戈阿干翻译成汉语并以诗歌形式表现的东巴祭天祝辞,按祭仪的程式划分,共七部(卷),8000余行,集中反映了纳西族的远古宗教祭仪及相关风俗,积淀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可以让今天的人们从宗教、民俗、社会、哲学、文学等多种角度来考察源远流长的纳西文化,从而窥见纳西先民关于宇宙起源、天地结构、人类繁衍、民族形成的种种认识和构想。展示了远古时代纳西先民的社会生活图景和精神世界,概括了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经验,表现了上古人类的生活理想,不但具有历史价值和认识价值,也具有文学价值和审美欣赏价值。中国民俗学之父钟敬文先生认为《祭天古歌》获得一等奖,当之无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戈阿干的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这离不开纳西文化对他的滋养。“在自己民族的土地上,我的根植得越深,越被丰厚的文化蕴藏所吸引。”今年85岁的戈阿干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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