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之路|黄河“镇河铁犀”河道修防工:一家三代接力保安澜

澎湃新闻记者 段彦超 通讯员 康冀楠
2020-12-02 16:29
来源:澎湃新闻

在开封市东北两公里的铁牛村,竖着一座镇河铁犀。这是明朝河南巡抚于谦为镇降黄河洪灾而建。铁犀面河而卧,表达了人民根除河患的强烈愿望。

而在当地群众眼里,黄河河道修防工才是真正的镇河铁犀。

自古以来,黄河之险在于“腰”,河南开封恰好就在这腰眼上。历史上,开封因水而兴,也饱受黄河水患。对新中国成立前的开封而言,黄河可谓“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让黄河造福百姓,不让它如脱缰野马祸害百姓,这是开封人的心愿。

在黄河下游开封段两岸大堤上,黄河河道修防工常年驻守,今年38岁的张飞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黄三代”。保黄河安澜,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努力奋斗的目标。

黄河河道修防工在工作 本文图片均为开封市委宣传部 图

黄河大堤就是他的“办公桌”

“干我们这一行,必定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11月30日,在大堤上忙活的张飞,显得有些疲惫,鞋上粘着草屑和泥浆,“咱边走边聊吧,大堤就是我的’办公桌’”。

就是这样,哪怕任务再繁重枯燥,不管刮风下雨、烈日酷暑、天寒地冻,张飞始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围着自己的“办公桌”转。

虽然现在是冬季,仍然容不得丝毫马虎——

经过汛期大流量的洪水冲刷,黄河大堤的坝、垛、护岸,需要在流量较小的冬季进行修复和加固,备石料的工作也要在这一时期进行。作为开封黄河水利水电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飞率领公司员工常年在黄河大堤进行防汛值班、险情抢护、水毁修复。

在汛期,每一天都是对张飞和所有抢险队员的考验。今年六七月份,黄河正值主汛期,其暴虐的一面展露出来。6月30日,黄河38号坝刚刚经受了5520立方米/秒的当年最大洪峰,7月1日流量稍有下降,但落水阶段更易出现险情,当时,河水已将泥面掏空8米,不时有土块落水。

黄河河道修防工在工作 

危急时刻,张飞召集党员突击队,4人一组,将铅丝网片用力摔打平整。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铲车装入大块石头,拧成铅丝笼,由机车牵引,一笼又一笼石头顺着险点抛入黄河。但稍小的铅丝笼一下水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开。情急之下,张飞指挥队员将铅丝笼的重量加大到5吨到6吨,冒着危险把机车的位置靠前再靠前,终于在7月1日当天18时25分加固了险点,排除了险情。

至此,已经上堤33个小时的张飞和队员们,几乎累瘫在大堤上。

而在这个汛期,张飞最长的一次半个月没进家门。

与黄河的缘分从出生就已开始

“是黄河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黄河。”张飞的姥爷、母亲、舅舅,都是“老黄河”,他与黄河的缘分,从出生起就开始了。

“你看,那座观河亭是1986年我舅舅参建的,不远处的河势观测台,是今年我参建的。”指着黄河大堤生态廊道上的一个观河亭,张飞说,虽然两个观河点相距几十米,时间跨度却长达30多年。

张飞和舅舅的合影。他们身后,观测亭是舅舅1986年参建,河势观测台是张飞2020年参建。

张飞的姥爷阎家桂世代生活在黄河岸边。1949年,阎家桂作为民兵参加了解放军渡江战役,专职修船造船。新中国成立后,他回到家乡成为黄河修防工。

1958年7月,阎家桂所在工段千米大堤塌了2/3,阎家桂和抢险队员们拼着命在大堤上连干9天9夜才修整完好,他给家里捎话:“大堤修不好,我也就不回家了!”

“姥爷去世前还叮嘱我们,一定要守好黄河,把黄河的事情办好!”张飞说。

张飞的大舅阎庆彦于1946年出生,这一年,解放区黄河水利委员会成立,拉开了人民治黄的序幕。1978年,本在开封钢铁厂做工人的阎庆彦给组织写了一封申请信,最后一句写道:我请求把我派到黄河一线去,我要守着她、建设她。就这样,阎庆彦和妹妹阎庆丽接过接力棒,投入到守护黄河的工作中。上世纪80年代黄河几次重大险情的成功处置,都有他们的舍命付出。

1982年,在父亲曾经跟黄河“过招”的地方——黑岗口险工,阎庆彦遭遇了他参加治黄工作以来前所未有的超标洪水。当时,黄河的流量达到了15300立方米/秒,河面一望无边,河槽基本拉满,险情由柳园口发展到黑岗口。一个多月里,处于抢险一线的阎庆彦尽管离家只有10多里,却没回家过一次。

艰苦,但已离不开

38年前,张飞出生在当时的修防段院里。他对治黄工作的最初印象,就是父辈们忙碌的身影和汛期长时间不回家。

从父辈们的言谈身教中,张飞感受到治黄是一项艰巨而又光荣的使命。

2004年,22岁的张飞即将从部队退伍。在南方经商的三舅力邀他加盟生意并委以重任,张飞有些犹豫。当他探亲回到黄河岸边见到姥爷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根和魂就在这儿。

回到故乡的张飞,起初工作地点在机关办公室。5年后,张飞做出决定:辞去事业编制,到黄河边做一位修防工。

“身边许多人得知我的工作就是‘打草’、‘推土方’、‘搬石头’,纷纷质疑我的选择。但是,我从小吃黄河水,听黄河故事长大,黄河就是融入我身体的基因。”他说。

张飞到黄河大堤的第一件事,就是学捆铅丝笼。这是修防工的基本技能。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辛苦仍远超他的想象。“当时,只要捆铅丝笼,我的胳膊和手必定‘挂彩’。老伤疤还没好,新伤疤又来了。”张飞的胳膊上,爬满黑色的疤痕印记。

和身上的伤痕相比,工作环境的艰苦,更让一般人退却。“夏天暴晒,冬天酷寒。夏天巡堤时,被蚊虫咬得浑身是包,遇到一场雨,连避雨都没地方。冬天寒风吹到脸上生疼,衣服像永远暖不热。”

黄河河道修防工在工作 

在黄河大堤10多年,张飞的身边来了许多战友,也离开过一些同伴。有一年的汛期,张飞和一位同事日夜住在大堤旁的简易房里。一天晚上,听着不远处的黄河涛声,挠着被蚊虫叮咬的皮肤,看着老鼠从床上窜过,这位同事突然痛哭失声,几天后便辞职了。

这让张飞倍感心酸。但他的初心依旧如磐:“小时候,黄河就是我的玩伴,现在,黄河就像我的家人,早已经分不开彼此了。”

“一天不上堤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对张飞来说,在黄河边的10多年,黄河的脾气和秉性,他再清楚不过。伏秋大汛和凌汛是每一年工作的重中之重。其中,防汛值班是最为基本的,要确保汛情的上传下达,做好河势、水位和滩岸的观测,这些是河势、工情查勘工作的重要内容。

“电话响铃三声内必须接,20分钟内就要赶到抢护现场。”张飞介绍,最危险的要数汛期夜间为堤坝做根石探测。这项工作需两个人配合完成,一名修防工拿手电筒和探水杆,腰上拴好安全带,另一人则在岸边拉住安全带慢慢把人放下去。下到坝底后,要用探水杆不停触碰堤坝根石,感受坡度,如果坡度变陡就表明根石损坏或缺失,需要抓紧修复;遇到走石情况,甚至有跌落的危险。

越到雨天,张飞越是要出去。这是因为,雨中的河势很容易发生变化。“大家为避雨都往家里跑,俺们要迎着雨往坝上跑。”张飞说,白天巡视一目了然,晚上巡视只能靠摸索。尤其是黄河调水调沙期间,所有靠河的坝、垛、护岸,每两个小时就要观测一遍,所有值班人员几乎昼夜不停歇。

 黄河河道修防工们连夜抢险

黄河修防工的工作非常辛苦,又常与危险相伴,然而张飞认为:“黄河安危事关大局,历代都有‘黄河宁、天下平’这一说。”虽然还不到不惑之年,张飞的身体已留下不少老毛病:胃溃疡、颈椎病、胸椎错位。有时身体不适,去看医生,住院证都开好了,但他开些药拿了就走,从未请过假。

“一天不上堤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是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偶尔,张飞能在大堤上看到大舅的身影,大舅或疾步快行,或远远眺望。作为河务局的退休职工,十几年来,老人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大堤上走一圈。

10多年过去,黄河冬天的凛冽、夏天的火热留给他的不仅是“黑铁塔”一样的外形,更有黄河的深邃内敛、澎湃激情。张飞深知,祖辈传承给自己的精神力量,自己有责任继承、发扬和超越。

“论治黄,还是我姥爷那一辈最苦,全靠体力,肩扛石头手推小车,洒了无数的汗水。”张飞说,老一代治黄人白手起家,一方面要抓防汛,另一方面要抓生产。而他这一代是新时代,也是幸福的一代。张飞和伙伴们有了先进化的设备,8个人配合机械设备,基本上能达到老一代治黄人百人的工作效率。

2017年到2019年,张飞挂帅参与修筑了17.25公里的沿黄生态廊道(堤顶道路)。今年春季,他又在黑岗口参与修建了河势观测台,成为沿黄生态廊道的一个亮点。沿着祖辈们筑成的千里大堤,一条绿色的生态景观大道正在铺就。野生的鸟类增多了,绿植面积变大了……黄河大堤具备了抢险交通、生态景观、经济发展的复合功能。

极度疲劳的时候,张飞最好的休息就是和妻子、儿女进行简短的视频,和父母通通电话。他说,都说黄河是母亲河,关键时刻,他就得像孝顺母亲一样孝顺母亲河。

“我是俺家的第三代治黄人,第四代也有目标了。”张飞口中的“目标”,是他12岁的儿子。

为了母亲河的安澜,张飞一家三代如“镇河铁犀”一样和千千万万的黄河儿女前赴后继。“在家时,我经常给儿子讲述黄河的故事。没想到,他的梦想就像我当初的梦想一样,默默生根发芽。”张飞说。

    责任编辑:汤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