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泰国与“孤岛”

澎湃新闻 09-08 13:02
泰国和欧洲一样,不论是在难民或“非法移民”问题上,还是在反恐问题上,都不是一座孤岛,如何选择,考验着他们的政治决断能力和勇气。

最近,一个溺毙在地中海的三岁小男孩的遗体被冲上海岸的照片刺痛了全世界几乎所有人的眼睛。艺术家坐不住了,记者坐不住了,民众坐不住了,于是,政治家也坐不住了。原本对移民态度严厉的老欧洲开始用鲜花和更重要的食物还有药品来欢迎不久之前被他们堵在大门口的叙利亚难民。一个孩子感动了世界然后改变了世界,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圣母情怀啊,非常适合一部催人泪下的好莱坞电影。

然而,仅仅隔了几天时间,欧洲在道德感得到满足后,便迅速回到了现实,默克尔欢迎难民的举动在联盟党内遭到了猛烈批评,欧洲国家恢复了已经持续相当一段时间的争吵——是应该谁有钱谁接收,还是先到谁家谁负责,抑或按比例分配一下?那个生命定格在三岁的小男孩的照片的确刺痛了欧洲人的眼睛,不过就像阳光刺痛人眼一样,也就疼那么几秒钟罢了。事实上,昨天还用鲜花欢迎难民的欧洲人真在自己的后院看到了蜂涌而来的难民以后,又开始担心会不会有恐怖分子藏匿其中——无可否认,这种担忧是有一定道理的

无独有偶,远在东方的泰国,在8月17日曼谷爆炸案发生后的20多天时间里,警方和政界在暗示案件性质时多次变更口径。一方面,警方不断发现新的线索,确定并抓捕新的犯罪嫌疑人,大量出现的新证据的确让调查短时间无法对案件进行定性;而另一方面,泰国警方和政界在措辞上的小心翼翼也表明,至少到目前,泰国对在这一起输入型的爆炸案件侦破后如何进行外交反应并没有下定决心

然而,留给泰国政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警方确定了10名嫌疑犯,其中既有持中国护照的维吾尔族嫌犯,据信是他制造了炸弹并亲手将之交给引爆者;也有来自土耳其的嫌疑犯,其作用尚待确定;还包括若干名泰国本国公民。不管这些人的行凶动机是什么,至少有三点是确定无疑的:一、817爆炸案是一次国际团伙策划的输入型暴力犯罪;二、泰国国内存在为外国暴力分子提供庇护和支持的网络;三、从中国新疆经泰国到西亚的所谓人口走私路线,绝不只是人蛇集团的通道,也可以用作极端势力输送武器和弹药的路径。基于以上三点,将817案件定性为人口走私集团报复泰国移民政策的孤立事件的希望显然是很难实现的。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817爆炸一定就是以“伊斯兰国”或“基地”为代表的国际恐怖势力所为。因为,对于这些组织或集团来说,泰国并不是他们的袭击目标,相反,却是他们用来将东亚东南亚极端分子输送转运到西亚北非战场上的通道。不论是“伊斯兰国”还是“基地”,能够存活到现在,相信他们的“总参谋部”中没有人会傻到要在自己的人员输送通道上放炸弹的程度。如此说来,这岂不是回到了泰国目前所暗示的那种案件性质上——人口走私集团对泰国此前遣返一部分非法移民进行报复?可能,毕竟人口走私集团在这其间会遭遇比较大的经济损失。他们的确有动机对泰国进行报复。但是,人们也需要思考一个问题:拥C4军用炸药的人口走私集团还是人口走私集团吗?与国际恐怖势力沆瀣一气配合他们完成人员输送的走私集团难道不应该被定性为恐怖组织至少是资助恐怖组织的团伙吗

泰国不愿意人们做此联想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旅游业为泰国国民生产总值贡献了一成多。泰国显然不希望人们把泰国特别是曼谷看成是一个恐怖主义肆虐的国家。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如此评价泰国警方的心态,“泰国最希望案件是由从泰国精神病院里逃出去的泰国精神病人独自策划的”。不过,如前所述,这种想法恐怕很难得到证据的支撑。就像在欧洲,有人会相信只要向来自叙利亚的难民敞开大门,欧洲的良心困境就会迎刃而解一样,这其实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而且,还要看到,这种想法一旦被付诸实施,其造成的问题要远远大于它所能化解的困境。

欧洲的问题在于,仅仅试图解决在家门口翘首以盼的难民,却拒绝直面难民产生的根本原因——就是那场很大程度上欧洲要为之负责的叙利亚战争。这种思路的逻辑缺陷不但使难民问题陷入无法解决的恶性循环,而且也让欧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拒绝接收难民,将使得欧洲进一步失去其本来已经所剩无几的对中东北非事务的影响力;继续接收难民,则会使欧洲暴露在极端分子的炸弹面前。这种威胁不是理论上的,实际上,已经在欧洲的许多地方多次发生了。坦率地说,不从根本上解决一定程度上是欧洲参与制造出来的在沙姆地区肆虐的“伊斯兰国”极端武装,难民问题只是欧洲未来会遇到的诸多不可解难题当中程度较轻的一个。

而泰国的问题则在于,对案件定性之后如何确定符合逻辑的内政外交反应。假如案件被定性为恐怖袭击,那么接下来的必然反应是泰国应该加强国内安全措施并积极开展与两个主要涉及国家的反恐合作,就是中国和土耳其。中国毫无疑问是愿意的,而土耳其毫无疑问是不会真心实意的。沿着这一思路,泰国可能要支付的代价可能是更高频次或者更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从而导致旅游业受损。但如果换一个思路,将案件定义为人口走私集团的孤立报复行为,就可以避免将817案件“国际化”,不需要再和土耳其展开必然是令人精神痛苦的对话,也不必回应中国可能提出的反恐至少是打击非法移民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保住了泰国作为旅游天堂的名誉。由此可见,似乎把案件定义为人口走私集团的报复更符合泰国的利益,但是,果真如此吗

或许,还应该被考虑进去的是以这种方式结案的后果。泰国以后将如何处理已经在其境内以及依然打算以泰国为通道前往西亚北非的那些所谓“非法移民”呢?继续将他们中的一部分遣返回出发国,而将另一部分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曾经有人天真地以为这样一来可以既不得罪中国也不得罪土耳其还不招“伊斯兰国”的惦记,但实际效果怎样?8月17日的爆炸案件已经给了人们答案。

更为重要的是,在817案件发生后,泰国如果强化对非法移民的管控力度,则无疑会激发在这一链条上利益受损的各方的报复,比如人口走私集团,比如借助人口走私集团运输人员的极端组织。而如果泰国不强化管控力度,保持目前的骑墙政策,甚至很没出息地对所谓人口走私行为睁一眼闭一眼,则将导致泰国国内的极端组织活动和人口走私集团的活动更加猖獗,甚至形成两者以及他们与国际势力的合流,从而让泰国的安全形势更加令人不安。

泰国在案件定性上的艰难决策,原因就在于此。无论怎么选择,泰国都要为此支付代价。就目前而言,显然泰国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在等待进一步的证据帮助泰国政府下定决心。泰国和欧洲一样,不论是在难民或“非法移民”问题上,还是在反恐怖问题上,都不是一座孤岛,如何选择,不仅仅考验着他们各自的政治智慧,更主要的,其实考验的是他们的政治决断能力和勇气。

而对于中国来说,叙利亚难民问题在距离上确实远了些,即使中国愿意提供帮助,其作用也会非常有限。但在应对日渐复杂的东南亚极端分子通道问题上,中国显然能做的以及应该做的会有很多。中国应该积极发挥地区引导作用,加强和有关国家的执法合作,打击非法移民,更要打击以非法移民为掩护的暴力恐怖活动。这不是什么避免引火上身的问题。中国不像欧洲,对叙利亚内战及其衍生后果,中国并没有道义责任,但中国还是应该在全球反恐合作问题上更加旗帜鲜明更加率先垂范更加积极作为,原因不只在这是作为大国的国际义务,更在于我们的敌人,那些伤害我们同胞的恐怖分子,他们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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